西藏日报记者 孙开远
藏王墓群脚下，山南市琼结县城静静伫立。石板铺就的步行街旁，一座藏式小楼隐匿于众多商铺之中。阳光穿透窗棂，洒在晶莹剔透的玉碗上，折射出七彩光芒。
一位身材敦实的老人，正轻轻擦拭着摆在店厅中央的雍布拉康玉雕作品。他的指尖摩挲过温润的纹理，仿佛在与历史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。在这座前店后坊的水晶玉石厂里，64岁的达瓦次仁已走过了40多个春秋。他与石头相伴的人生，恰似一部生动的西藏发展史，见证了这片土地一个甲子的沧桑巨变。
从手工制作到电气加工
琼结盛产水晶，全县各地时常能看到当地群众在河沟里、山坡上捡拾这些美丽的石头。琼结县也出产玉石，据相关典籍记载，唐布齐寺的山坡上就曾发现过玉石，并制成具有象牙般光泽的茶碗。
自记事起，达瓦次仁便对这些透明且五光十色的石头痴迷不已。而他与水晶玉石加工技艺的缘分，源于他的舅舅洛桑多吉。舅舅曾是制作水晶眼镜的差巴，达瓦次仁家祖祖辈辈都依靠传承这项技艺来完成乌拉差役，以解决生活问题。
达瓦次仁至今仍清晰记得小时候帮舅舅磨水晶镜片的情景。“那时候，没有什么像样的工具。”达瓦次仁回忆道。舅舅制作水晶眼镜，切割工具只是一根绳子，上面洒水洒沙，镜片磨制全靠一双手。制作一副水晶眼镜往往要耗费一两年时间，生产方式极为原始，效率极其低下。
1979年，改革的春风吹到了高原。达瓦次仁从县计委（计划经济委员会）一位东北籍干部口中得知，辽宁省有先进的玉雕工艺，17岁的他毅然决定前往学习。
在弟弟的支持下，达瓦次仁卖掉了父母留下来的首饰，以及家里的耕牛和拖拉机，揣着 3000元踏上了求学之路。从琼结到西安，他一路搭顺风车、换班车，历经无数坎坷，不知走了多少天。当儿时伙伴刘建敏来接他时，从未出过远门的达瓦次仁激动地抱着他，眼泪夺眶而出。
在刘建敏的帮助下，达瓦次仁与岫岩玉厂取得了联系，并顺利抵达东北。经过一年的刻苦学习，他不仅掌握了水晶玉石加工的基本技法，还学会了识玉辨玉。临走时，教他的王师傅送了他一套玉石加工机械——一个机头和一个木架。
从粗犷拙朴到精细打磨
1984年，在县计委的组织和担保下，达瓦次仁贷款12万元，创办了琼结县水晶玉石厂。
说是工厂，其实条件十分简陋，只有几间土坯房、几台木架子的老旧切割机和十多名工人。县里还从辽宁和黑龙江请来15位师傅，手把手地教工人们制作飞马、手镯、茶杯等工艺品。
随着电动马达的轰鸣，机头飞速旋转，琼结水晶玉石加工实现了电气化。以祖传的水晶眼镜加工为基础，厂子里开始进行石板雕刻和一些简单的玉石加工。雕刻的石板成为了千家万户房屋的装饰，那些拙朴的玉石制品也引来了国外游客的争相购买。达瓦次仁也因此掘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。
为了将自己掌握的加工技艺与西藏的文化风情完美结合，达瓦次仁不断揣摩学习。“比如牦牛，它的外形与黄牛有很大不同。”达瓦次仁说，艺术源于生活，需要仔细观察。
时间来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，达瓦次仁带着自己的产品来到首都北京。在这里，他看到了自己产品与大城市产品的差距。与来自全国各地的玉制品相比，他们生产的工艺品仍显得粗犷。
从北京学习归来后，达瓦次仁下定决心打造更为精致的玉石工艺品。经过不懈努力，达瓦次仁的水晶玉石产品不仅销往四川、广东、北京等地，还出口到了尼泊尔。那个时期，一首《琼结玉石》的藏语歌曲在高原上广为流传。
从传统风格到个性订制
步入21世纪，随着青藏铁路的通车，达瓦次仁敏锐地意识到传统工艺需要再次创新。在女儿的支持下，他学习电脑设计相关知识，将藏式八宝图案与现代设计理念相结合，开发出了一系列兼具藏文化属性与实用性的玉石文创产品。2014年，他们的玉石牦牛荣获“西藏自治区第二届旅游纪念品大赛”铜奖。
“您看，这是什么？”在生产车间里，达瓦次仁拿起一个藏青玉酥油茶壶，放到一个同样材质雕成的茶炉上，笑着说：“现在生活好了，这些老物件都成了家里的摆件。”
他又拿起一个装糌粑的木盒说，这是客户拿过来的，要求按照这个样式做一个同样大小的糌粑盒做摆件。针对不同消费者的需求，达瓦次仁还提供了个性化定制服务。他的工厂对产品不断进行精细化分类，建厂40多年来，产品种类从最初的8个增加到了现在的380个。
2024年，达瓦次仁被琼结县授予非物质文化遗产县级代表性传承人称号，水晶玉石厂也被认定为非遗就业工坊。他的工厂在传承技艺的同时，还长期解决了30多人的就业问题。
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，我们不能吃子孙饭。”在追求经济效益的同时，达瓦次仁始终坚守生态底线，严把原料来源关口。他的工厂多次荣获勤俭办厂的称号，还被评为自治区级绿色工厂。
站在藏王墓前，达瓦次仁远眺琼结河谷。60年来，这片土地从落后走向开放，从贫困走向富裕。而他，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，在水晶和玉石上雕刻出了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，也见证了西藏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如今，他正着手将这份与石头的缘分传承给女儿。
“在人工智能时代，电脑和年轻人总有意想不到的创意。”达瓦次仁轻声说道，像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在向这片土地诉说着对未来的期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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